一代歌詞家韋瀚章

《長恨歌》與《鼓盆歌》不可偏廢

周惠娟


剛於本月十三日舉行過韋瀚章教授紀念音樂會的宣傳單張云──

「本地音樂界翹楚聚首一堂,重現一代歌詞家韋瀚章教授畢生光華,是絕無僅有的紀念性演出。」然筆者不敢苟同。

韋瀚章

韋氏生於一九○六年,死於今年二月,其詞作生涯從一曲《思鄉》開始;時間是一九三二年春,從此就不輟於歌詞創作,至一九八七年,他才因年紀老邁淡出詞壇,以五十多年的創作里程,紀念音樂會的節目內容只著重韋氏最早期和一些耳熟能詳的曲目,如果說就這些選曲便可概括韋氏一生之光華,這光華就只有一部清唱劇《長恨歌》了。

就整體論之,清唱劇《長恨歌》的確是韋氏顛峰之作;當時只有二十八歲的韋瀚章,充滿豪情魄力,加上《長恨歌》本事和人物之震撼力和眾多詩人詞家和雜劇家作借鏡,十闕曲詞,應是中國藝術歌曲經典之作。

其他曲目:《思鄉》、《碧海夜遊》、

《慈母頌》、《白雲故鄉》、

《燕語》、《放牛歌》、

《弔吳淞》、《寒夜》、

《採蓮謠》、《重遊西湖》、

《春思曲》、《秋夜》等十二首曲其中佔八至九首是寫於一九三二至三三年。

但如果這就代表韋氏歌詞成就,似乎有不周之處。

正如劉靖之博士所說,要研究韋瀚章歌詞之貢獻,應從三位與韋氏合作緊密的作曲家為出發點,即黃自與韋瀚章,林聲翕與韋瀚章、黃友棣與韋瀚章。

當然,單一場音樂會很難比較全面交代,但是主持人不應忽略的,是選擇一些最具代表及其精神所在的詞作曲目。

《長恨歌》是韋氏前半生力作,是其個人才情的表現,也為國情和對故事人物的同情,其實《長恨歌》的創作目的是為了以古喻今。其次是抗日歌曲,歌詞很有神采與氣魄。往後的詞作是圍繞人情、親情、故友之情,詞意雖然懇切、秀美,但缺少了光澤和勁道。直到一九七四年,韋氏喪偶,翌年寫了《鼓盆歌》,全曲分三大樂章,一、遺照,二、紀夢、三、周年祭。

痛失良伴,因而再度激發了創作的光與力──《周年祭》以虞美人作詞牌──槐花吐蕊青枝小,渾覺經年了。黃泉碧落兩茫茫,空待清明過後望重陽。天堂似否人間苦?有恨憑誰聽?亂雲斜雨又黃昏,且向荒山一問未招魂。」(按:韋夫人的灰骨撒在槐花樹下。)

韋老的詞,是完完全全紮根於中國詩詞文學,其詞音色節奏力度意境濃淡分布勻稱,雖然以「古體」為形,但浸入了「今人」色彩,他的詞作集唐宋詩詞、元曲及五四時期新文學運動之影響。且看他兩首不同年份之作:

第一首《秋夜》寫於一九三三年:

靜,

秋水無痕似鏡。

聽!

何處漁笛聲聲?

丹楓露冷,

銀漢澄清,

斜掛一輪孤月。

稀微幾點疏星。

另一首《秋夜》寫於一九五七年:

晴空氣爽,明月秋宵。

更看那淡淡的銀河,

襯托著星兒多少。

西風陣陣,吹過了芭蕉,

蕉葉響蕭蕭;

吹過了梧桐,

梧桐落飄飄。

花容消瘦,柳影苗條,

露冷欄杆,架上的鸚哥睡了,

苔荒石徑,階下的秋蟲在叫。

這般的秋光,

我正好撫琴嘯,

且聽歌聲琴韻,

把情懷傳向水遠山遙。

兩首秋夜相比較,顯然後期的失色多了,主要是沒有掌握新詩的神韻節奏及表達方式,再者沒有寫新詩的自由浪漫及現代思潮,故此讀來生硬無味。這些韋氏是自知的,但既然是現代人,總不能與時代脫節,這是韋氏瀟灑之處,亦成就了他的古體詩,亦點現一些現代文化氣息,他七十四歲寫的《金縷曲》又名七十四初度抒懷是好例子。

七十童齡耳,到今朝。

三年纔滿,四年開始。

世路遙遙行未倦

漫步於今至此

………………

往事那堪回首看,由他消沉自萎。

但樂得人隨人喜。

願把斯文傳後學,更餘生,

萬樣皆閒事

名與利,早休矣!

此外,在一九八一年為市政局寫了歌劇《易水送別》,由林聲翕寫劇樂,劇中文詞,古中有今,很有筆力和自信,一九八二年更以此劇獲台灣文藝基金委員會頒發特別貢獻獎。

再看《鼓盆歌》之《紀夢》──

一樣的含愁無語

一樣的熱淚盈腮

一樣的相看哽咽

一樣的欲訴情懷

一樣的怨恨人天永隔

一樣的痛惜舊歡難再

怎須臾一夢,醒得悠快!

如果將韋瀚章的畢生光采集中於早期是有點不確,如果推崇《長恨歌》而忽略《鼓盆歌》便是遺漏。其實《鼓盆歌》的詞風、詞情、詞采,才是韋教授純情及成熟之作。

原文載於信報19-8-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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