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吾师韦瀚章教授

周惠娟


韦老师走了不觉已是十年光景,要写韦老师的悼念文章说难非难,说容易吗?一点都不容易。

毕竟人的思念和情感总是随着时间而变得平静。人由生到死,总是殊途同归。不过人是情感动物,当韦老师逝世一刻,我的心满是悲凉哀痛,文章写起来由于思绪难平,出来的效果反为言中有感,可读性高,理由是真情加理性加对老师的认知,故此落笔容易,结构和布局都有一气呵成之势。也许我对老师的情感已经由哀伤化为一份师生之思情,而这份感觉就活像对我逝去双亲一样━━心中永远有这份情爱

可是此刻要写韦老师的怀念文章,我顿觉内心惘然,故人已去,十年不见,如今重拾旧时点滴,只有重新细读老师的词作,希望唤回一些过去。奇怪的是,从《野草词》,我发现了老师文思文才和文采,跟我十多年前所理解的,真是别有一番况味。

《野草词总集》给我的整体印象是,老师写作的风格是喜欢怎样便怎样,并不执着于典雅的词采,不过就算是一些山歌或流行歌词,用词用句绝不媚俗。

为甚么我会说老师喜欢写甚么便写甚么,因为整本词集都纪录了他一生的创作,老师率性情怀,并不拘泥于自己词作之典雅风格,他敢于尝试新写作风格,就算写得平平无奇,亦不把它们摒诸《野草词集》之外,这么不为盛名所缚,亦活出一份文人潇洒。

诚如震旦先生所写,韦老师晚年孤独多忧虑。也许老师自觉晚年体质日走下坡,工作能力渐渐丧失,虽然他深明家人对他诸般爱护,也知道朋友和学生对他的关怀,但对茫茫晚年光景,真有说不出的彷徨忧虑。若然师母仍在,老师当不会作如是想。怪不得说,「老来有伴最是有福」。

其实老师要追求的是一份生命之超脱,不过唯情甚甚的韦瀚章教授,还得心系于爱情、友情、家国之情。在跟韦老师学习的日子(严格来说我是研究他的词作,这都要多谢黎键先生的建议,他为我引线当韦老师学生。)。我感受到他对故人之情重,尤其对黄自、林声翕、黄友棣,每听到老师提起他们,都令人为之动容。

对于老师的词作,我因曾经深入探讨,并从老师口中得知某些作品的写作动机和背景,所以对老师亦增加多一分了解。

韦老师的词作,有时愁情万种,有时奔放豪迈,不论以何种风格着墨,然而他的文风文格总离不开入世人情。

看他的《一剪梅》(笑客问)

若探行踪未有踪,

来似飘蓬,

去似飘蓬,

偶然逆旅得相逢,

离也匆匆

聚也匆匆

色相皮囊一例空,

生又何从?

死又何从?

猜疑端合问天公,

君想难通,

我想难通。

这首词的背景为何,为谁作答,我并没有问过老师,从词的运笔走势和用词遣句,端的是词情和文采皆绝。言语间很有禅味,既出世又入世,句与句之呼应,便见得老师的文字功力深厚,既宜古亦宜今,其中更有说不出的灵性与才情。「猜疑端合问天公,君想难通,我想难通。」白话化了的古调词作,却又别有一番雅意和文思。

另一首《浪淘沙》(飞渡神山)这首词可窥见韦老师豪情奔放的一面。

低首看神山,

灵气漫漫,

悬崖峭壁有无间。

起伏岗陵何所以?

几个泥丸。

脚底断虹弯,

斜倚云端。

荒林漠漠水迥环,

蛇绕龙腾奔向海,

酝酿波澜。

文字语气既有实也有虚,「蛇绕龙腾奔向海,酝酿波澜。」收笔有势,这首词作,亦可作为韦老师才情之另一写照。

《鼓盆歌》是韦老师晚年丧妻之杰作,其一《鹧鸪天》(遗照)

撒手无言去不还,

空留一我在人间。

哀愁喜乐凭谁说?

冷暖饥寒只自怜。

思宛转,

泪阑干,

几回看罢又重看。

曾知画里无寻处,

犹欲含酸觅旧欢。

「遗照」顾名思义是韦师母的照相,我看到老师的睡房台面,摆放着师母放大了的照片,真是故人情重,老师对我说:「小周,给师母一个礼罢!」我一话不说,连鞠三躬。

《鼓盆歌》,词情凄切,更道出老师的失落与怆伤。

「哀愁喜乐凭谁说?冷暖饥寒只自怜。」读这两句词,令我记起老师跟我提起从前跟师母一些生活点滴,他说:「每当吃饭,你师母总要我吃这吃那,甚么是对胃好,甚么会令大便畅通……,我有一次对她说,那么明天干脆煮一碗(大便)给我吃罢!」(一笑)

唉!故人相依相惜,难怪老师晚来多忧多虑,从前有师母在他背后默默支持,日常生活照顾无微不至,一旦离世,老师顿失所依,当真难过也。

「思宛转,泪阑干,几回看罢又重看。」想是老师抱着师母的遗照重看又重看。最感人的诗词,总离不开作者的心灵喁语,《鹧鸪天》,真是一首佳作,其感情之真切,令人读来不禁黯然流泪。

老师在天之灵是否与师母逍遥快乐?最遗憾的是;老师的歌未能响彻云霄。中国艺术歌曲之路何去何从?愿老师梦中相告。

  原文载于《乐友85期》200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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