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娟


 

天;下着毛毛细雨,老前辈拖着不大灵活的步伐,一步一步迈入打六通拳的人群,看到她被雨淋湿的模样,师姐们摇头叹息:“中国第一位女记者临老孤伶,政府应该照顾她,可是此人非常倔强,甚么都要自食其力。”

昨晚整夜频频大雨,今晨转为雨疏风骤,老前辈一手挽着塑料袋,另一只手紧执拐杖;冒着雨转往广场走去。

我打起洋伞赶快走向婆婆跟前说:“不要往前走了,我遮你回家好吗?”

前辈断然拒绝回答:“这点小雨有甚么可怕!”

看到她满脸坚毅,我竖起大姆指逗她高兴:“了不起!真了不起!那么;我送你一程,免得下大雨时来不及躲避。”

前辈开始显得不耐烦,她语气加重地说:“不必了,我不怕下雨。”

听到她如斯口吻,我只好依从,跟着陪上一个笑脸对她唯唯诺诺:“是;是;我走了,明天见!”

前辈横我一眼说:“你要多念书,一定要自食其力,不要倚赖别人。”

老前辈又开始她早晨独步……

广场的地面湿湿滑滑,有两位中年晨运客面露怜悯之色说:“她很固执。”

我回答说:“但愿老天爷暂时停雨,天会帮她的。”

当中一位女士说:“天主会令雨暂停的。”

我当然不甘后人,口中念念有词:“天主、耶稣、观音大士,请来帮助!”(因前辈是基督徒,所以求求耶稣)跟着又回复平日练习程序。

雨;并不因我们的祈求而停止,反为变得较前浓密,我抬头往前辈的方向望;瘦瘦的身子,穿上铁锈色的旗袍,震危危地拾级而上。

望望天;再望望地,那么的滑,那么的湿!

总不能光站着请求上天解救罢!

想到这点,我马上追上广场近泳池边的梯级,老前辈抬头望望顶上一把红伞,摇摇头没过好气地说:“告诉你别这样子,你总是跟着来。”

我以为老前辈光火了,于是用另一种思维安慰自己,她是中国第一位女记者,见尽多少世情,历尽几许风霜,下雨对她来说算不了甚么,还是让她独自走路罢!

正当我掉转身离去,突然听老前辈微声呼唤:“喂;你看过这些东西吗?”

看见她从塑料袋取出一卷篆纸,我猜想一定是老前辈的书法或画作,在平常日子,我都会见到她袋中装有此物。

这时一位途人亦走上来凑兴,老前辈打开篆纸,原来半版都是访问她的特稿,时间在一九九一年,文章标题大约是:「中国第一位女记者,以一枝硬笔,揭发当年贪官事件」又:「变卖结婚戒指,坚持续办刊物」。

最令我心感震撼是:「九年婚姻,情系七十载」。

再望其它插图,原来老前辈年轻的样貌很美很有气质,另外几张照片应该是她当年任记者的历史见证,有一张青年男子的相片,可能是她的丈夫罢!

雨仍下着,老前辈怕文章被雨弄坏,便速速着我卷起交还,又对我说:“做人千万不要介怀闲言闲语,别人说甚么都不用反驳。”

女途人赞一声:“她很有见地。”

我打着伞,陪伴着她慢慢走完了梯级,再直往麦当奴方向走,她没有再讲甚么,我亦没有问她。如烟往事,一些重要片断可能都写进贴在篆纸上的一篇专访,她天天携带着,彷佛标志着生命最令其动情的片断,时时刻刻与她同在。

不经不觉我们到达麦当奴,雨亦停了,她笑笑着意我留下,还要请我吃早点。

我挥一挥手对她说:“改天见!”天公必然偷偷笑我:“你能做的,干吗要求上天劳动!”

此刻阴云又起,不过老前辈已经安坐在小吃店内。

一百年的风云万变,一百年的人情冷暖,老前辈有无尽的话语,然而,她以无悔无怨之心,贯彻她生命之每一分秒。

晨早;她来运动,然后又是另一个早晨。

(本文节录自“谈谈笑笑-我手我写心 2004年7月29日”版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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