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

周惠娟


秋日黃昏落在平台的黑色大理石,竟然反射出數度若明若暗的光影,平台的紅、黃、灰色長方形磚塊,在光影陪襯之下,多了幾分古樸。

女人把手中尚餘半截香煙扔在地下,跟著四處張望,知道沒人注意,她從布袋取出食物,嘴唇合併發出嘖嘖聲音,不多久;兩隻野鴿飛臨,女人唸唸有詞:「乖乖!」,隨著把穀物撒在地下,野鴿拍拍雙翼,低頭啄食。

女人不斷掉轉頭四處張望,看見離遠一位保安員走近,她鎮定地把其餘榖物收回袋中,裝作與鴿子沒有相干的樣子。

鴿子繼續啄食地上的東西,保安員到了,鴿子也知機地飛走。

女人仍站立在黑雲石之旁,古典燈之側,被人感到場境荒涼,女人長年穿一條頗舊格子及膝短裙,身上是一件長袖灰黃色的襯衫,腳上總是一對塑製涼鞋。

奇怪的是;不管是冷是熱,都是那些衣服,難道冷熱於她無關?

不是為了她的衣冠問題,只是因為她的面容詭異,很多住客怕跟她同進電梯,都是候她先進,然後坐另一部電梯。

保安員說:「這女人很野蠻,曾經勸告此地不能餵鴿,她像瘋婦地把我們罵個不停。幸而每天只有兩雙野鴿聽她召喚,我們知道她精神出了問題,算罷!」

中秋節的下午,女人在平台走了一小圈,眼看無人注意,她口中喃喃有聲:「嘖嘖,嘖嘖,快出來……」

活像跟野鴿做節日,把一小包粒粒食品拋在地下,鴿子果然出現,跟平日一樣,一顆顆地吃。

鴿子非常領情,總是聞聲出現,女人雖惡,但還是怕人發現她的違規行逕。

鴿子吃夠了,飛走了,女人也走了。

夜晚的中秋月色煞是好看,突然一把尖聲喝叫,是女人在咆哮,她不像往日的小心左張右望,而是目圓瞪瞪。她一邊哮叫,腳步同時加速,很快便進了電梯,消失了。

保安小姐說:「她有丈夫,有一個女兒同住,但都不理她,真可憐,前年她還有跟家人出街,現在沒有了,家人都不在意她。

我父親生前也出現情緒病,但我們沒有把他冷落,直到父親生命終結,父親沒有加重病情。
這位住客其實處境很可憐。」

保安員蔡小姐以過來人的經驗,對女人的表現,多了一份理解與同情。

七時許,女人推著一輛大型嬰兒車,車兩旁附加一個鐵籠,籠裡放了一個行李袋,跟著女人後面是一隻懷孕的黃毛狗,女人向她相熟的女鄰居說:「我要走了,無家可歸了,請你收留這隻狗罷!你一定好有好報的……」

女鄰居歎了數口氣說:「我們這裡不許養狗的。」

懷孕黃毛狗似是懂得女人的話,牠跟貼著女人後面,一副不願離開的表情。

女人沒再說甚麼,推著嬰兒車,行李在鐵籠內一晃一晃振動,地面是女人、嬰兒車、懷孕狗的腳步與輪聲。

月亮高掛,公園人聲四起,孩子們提著燈籠嘻哈玩樂。

平台是安靜的,女人不見了,望望四周,沒發現兩隻野鴿的蹤影,希望明天黃昏,女人又撒一把穀粒,呼喚她心中的乖乖野鴿。

 

(本文節錄自“談談笑笑-我手我寫心 2014年10月13日”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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