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剧「欲望城国」的启示 |
周惠娟 |
我是抱着存疑态度观看「当代传奇剧场」如何将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改编成富有中国历史故事色彩,并以京剧形式演出的「欲望城国」,结果我深受感动了。
「当代传奇剧场」的艺术工作者,其所表现是有胆色魄力走出新方向,但这不是令我感动的主因,最要紧的是他们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扎实的表演艺术基础,对中国文学、历史及人情有一定的修为,并非志大才疏之辈。
如场刊上所说:「『欲望城国』由李慧敏负责改编,以西方故事为经,赋予中国的人情与历史精神为纬,导演手法则企图揉合京剧、舞蹈、舞台剧及电影的效果,其精神不是反传统或向传统挑战,反而是要使传统剧艺再度展露其鲜活的生命……。」
首先谈编、导、演,这三角关系。在编剧方面,是拿准了莎剧与中国历史、小说、杂剧等某些不谋而合的情节把「麦克白」中国化了。如果翻开三国演义,会惊讶明代罗贯中笔下人物故事,竟然与莎士比亚剧有着一些相同的情节,不竟西方、东方的文学艺术作品都是围绕着人性、人心、人情,莎翁肯定在下笔时不知道远在地球的一方有「三国演义」和罗贯中。
中国历史小说、杂剧等的文字风格是硬中带软,莎剧则软中带刚。编剧巧妙地将两种不同的文化溶和起来,并注入中国文学、哲学和宗教思想。难得是没有把莎士比亚原作精神歪曲,亦没有不论不类不中不西的现象,却为京剧增添了一股新的浪漫色彩。
第一幕「山鬼」无论布景灯光音乐和舞台造型,一开始已经营造了一股慑人的气氛。在「麦克白」是有三位女巫的,现在由一「山鬼」取代,我不知是否编导的意图,但在「欲望城国」的独白是揉合了禅味、欲念、贪婪。「山鬼」就是人、鬼、神的化身,符合了中国人的人情,众生是佛是人也是妖魔,全系一念之善恶。在「麦克白」三位女巫也说:Fair is Foul,and Foul is Fair。与山鬼有着互相呼应的象徵意味。
在弑君一幕;原着着重心理刻划,人性与魔性的挣扎,在「欲望城国」敖叔征徘徊在忠义与权位之取舍矛盾,是明显的中国儒家思想。
很多朋友都认为删去了「麦克白」接到侍从通报夫人死去时的独白大感惋惜,我倒有一些不同看法,既然这出京剧巳中国历史人物化,中国的英雄枭雄是习惯流血不流泪的,当敖叔征知道妻子自杀了,当时他的表现是失神和震惊,但正处于士气再度高扬,他把悲怆化为杀气,说道:「正当作战,竟来报丧,扰乱我心。」(大意内容)然后杀了报讯侍从。其实当时敖叔征是借力镇压着哀伤的。出来的效果非常悲凉。
这使我想起三国孔明未出草卢,徐庶乃刘备军师,其人侍母至孝,曹操欲得徐庶,捉了徐母然后假冒书函,徐庶接信,对刘备说其母已被曹操所掳,方寸已乱,常人一名也,遂求去。
很可能编剧及导演让剧情更合于中国历史人物的人情及心态。原来「麦克白」的独白美丽凄绝念来有英雄落泊,对命运操纵的无可奈何,但放在敖叔征口中似乎剧情线条不统一。
第四幕「洗手」,女主角声情并茂,内心戏出色,重复重复地把两手浸在盘中,但洗不去心中的杀人斑斑血迹,令观众登时呼吸减慢。
这场戏加进了电影手法,敖夫人在薄薄的屏帐里面双手向天不断颠纠;一面唱出心中的恐惧和良心责骂,她幻觉眼前是摇晃着染血的手,唱腔凄厉惨切,整个舞台弥漫着愁苦。身体语言是现代舞的肢体动作配合京剧身段造型,出来的效果更丰富了心理的表达和层次感。
颇欣赏最后一场敖叔征误以为森林移动;大势去了,站在城墙之上,一枝一枝地把背后插旗拔去,霸王卸甲梦也一场。同时呼应了「麦克白」听到夫人死去时最后的一句独白:「Signifying Nothing。」敖夫人是死于人的良知,敖叔征是死于天理循环,可能编导有意将敖叔征给自己的叛军乱箭射杀,而非原着的「麦克白」战死沙场。弑君者,今亦为人所弑。
背景音乐有的很多用了西洋的和声,但主音是单音,不断重复几个单音,在拟造气氛方面达到荒凉萧索的效果。但同时亦削弱了京剧的魅力和内聚力。如第一场「封赏」,敖叔征与孟庭的京曲男声二重唱,就参照了西方歌剧的二重唱,其实听来并不比纯京曲来得更有味,他们的站立企位也是按西方歌剧形式,反为令场面僵硬化了。而舞蹈渗入了西方现代舞的象徵色彩;令剧力增强不少。
此外,京剧是以唱为主,「欲望城国」唱得太少了,对白占了主位,使人以为是古典舞台剧,可是在声线运用却是以京剧的半假声宾白方式.这是全出剧最不协调之处,能够多唱点更增强剧力和艺术感染力。
总括来说,整个制作是出色的,我深深地期待下回看到当代传奇剧场再次为香港观众带来更大的惊喜。
原文载于联合报31-1-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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