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情曲 (原名:父亲的小提琴) |
周惠娟 |
「亲爱的朋友: 你要生气了,没有直接呼唤你,噢!我的恋人。然而恋爱之火只是短暂的燃烧,当燃烧过了,剩余下来的灰烬,我害怕见到。 朋友,也许由生存至死亡,我已体验了爱情之喜悦,虽然这喜悦渗着浓浓的血水。你的父母不容许一位俄国女子介入,你受苦了,那天你疯狂的用力猛打你底宝贝小提琴,我整个身心发抖,你的琴碎了,我的心也碎了。我留在你身边;只会令你受罪,你亲爱的父母一定视你为叛逆。 我回国了,可是我的灵魂已经飘离身体,以为时间可以把爱情冷却。结果,时间给我更深刻地明白我对你的痴心,我们一边相爱,一边呼吸大自然的喜怒哀乐,你说我有着太多缺点,我说你是━━呆子。噢!亲爱的朋友,我们都忽略了这种温柔而美丽的情话,原来是爱神把我交给你了。 朋友,回国之后,我一直在病,我快要离开这世界了。自从离开你,我的心也日渐衰竭,然而我是多么的感谢上天,祂让我呼唤着你……呼唤着你……然后爱神慈悲地替我把双目轻轻地闭上。 亲爱的,我知你苦了,不要紧,终有一天你会死亡的,那时,我会到阴间找你,永别了! 你亲爱的莫蒂歌丝姬」 他不断地拉着小提琴,琴声凌乱,我站在一旁怔怔地望着河表哥的不寻常举动。每天拉小提琴之前他从琴匣子取出同一封信,可是从来没有把信拿走。 小提琴是父亲的第二情人,小时候我常常希望拉它碰它,每次都给我父亲责骂,但他就毫无异议的把它给了河表哥。很多人都把河表哥当作神经病患者,亲戚背后叫他傻仔河。神经病患者也好,傻仔河也好,他从无表示,有时听进耳里,我依稀记得,河表哥只是凄然笑笑。 他,略长的头发微呈啡黄色,个子高高,两眼深陷,长相有点像混血儿,他的眼神朦胧,很少看见他面部有表情,偶然注意到我又怕又好奇的神态儿,他会笑,那种笑容,我长大后仍然清晰可记,是深沉而带苦涩的━━ 「想拉拉它吗?」他展开难得的一笑。 我摇摇头,当时的想法是:「让他拉罢,他喜欢不停地拉。」是的,不停地拉,不停地寻思,他想着死去的莫蒂,看来他的眼神和笑意都是为从前事物而动容,他又进入了从前的光景━━ 「一定是妳;莫蒂,妳又在偷听我拉小提琴,快出来,鬼鬼祟祟的,我不能练习了。」 「哈!中国人午安,不自量,你拉的小提琴,还未有本领把我吸引呢!」 「可是妳常爱在我练习的时候出现,还好意思抵赖!」他没个好气地说。 「这练习室是属于大学的,又没有明文写上,内里有人不得进入,你说我偷窥,自大狂。」 莫蒂调皮地侧着头儿,吃吃吃地笑。她是五六十年代末期中国留学的苏联少女,母亲是芭蕾舞蹈家,父亲是大学教授,大概是有着学术与艺术的遗传因子罢,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在莫蒂言谈笑语间开绽出来。她的神态娇柔中奔放着热情,绻曲的长发像水波似的散发着,如她底春风一般的笑脸。她爱笑,笑得很野,有时不经意的把眉轻锁,落在河表哥心中,就如吹绉一池春水。他为她心跳,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谱上了新的音符、新的节奏,心中紧封着的爱情,他预感将要爆发开来了。 莫蒂闪动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 「唏!中国人。」她从没有直呼情人的名字。 「妳又来倒蛋了?」 莫蒂凝视着他,古怪地笑起来。 「中国人,你知道吗?」你拉出来的音乐,像老和尚入定似的。」 他没个好气地说: 「妳总爱说这不是那不对,由奶来拉吧!」 莫蒂望她一眼、一声不响,音乐如泉水般倾泻出来。 他呆住了,莫蒂是那么从容的拉出心头之旋律,她的嘴唇微微颠震着,眼睛时而张开时而紧闭,呼吸随着弓弦时而缓慢时而紧促,她的面孔沉醉而带哀伤,汗珠断断续续的从她底发际滑落……他终止了她的琴弦。 「蒂,我不能容忍奶跟小提琴恋爱。」 他的心脏像要炸裂,心不停地狂跳。蒂走近了他,慢慢地把头仰起,他望着这奔放自然的少女,内心涌现从未经历过的热流。突然像囚人获放,他被莫蒂的真情感染了。 「中国人……」 「俄国姑娘……」 他们呼唤着,一个柔软的灵魂,在他怀里爱娇而痴缠,他开始听到了赤裸裸的心之旋律,他听到了自己的小提琴声。 「莫蒂━━」 河表哥猛然狂声呼叫,他又再从梦幻回到现实。这是我所知道的可怜表哥的故事,他已经去世很久了,他的母亲,我爸爸的大家姐为了此事一直在内疚。在他一篇日记写上: 「也许,我的生命就为了这一点亮光而来罢!蒂死了,燃点我生命之火亦告熄灭,每个人都有他追求的理想,我只是一个呆子,莫蒂常说的……」 我撕下这页未完成的日记,连同莫蒂歌丝姬的信安静地放在小提琴匣子里,让他们两人一起静静地安睡! 一九九四年八月廿三日 原文载于文汇报4-9-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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