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今不分中外，問「情」是何物者不知凡幾。題目同是一個，竟然難倒世間英雄豪傑，偉人哲人及凡夫俗子，可是受傷的偏偏多是女性。歷來最偉大的詩詞、小說、音樂、戲劇等都一定缺少不了愛情，而詩歌裡的「情」是詩的靈魂。

個中有慘烈的，如楚霸王項羽被困垓下，「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柔情婉若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新派情詩的「竟然就一把古劍／刺傷英雄梟雄／孤傲的她／這樣的一聲我愛／自雲之端墜落／星散紛飛。」

奇怪的是；絕大多數流傳深遠的偉大藝術作品都是出自男性之手，是否意味著「知情者」唯男性最是？是否男性因愛得夠多夠放夠多元化，變得博大精深，所以感受良多。女性愛得太專、太注，因而僵化停滯？這只是好奇假設，如果「情」有了定論，相信情天亦老，那裡還有神秘感和魅力去繼續顛倒眾生！

看來「情」倒是如假包換的公平使者，又像玩世不恭的浪人，只要被看中，管他何許人也──一律落網。話雖如此，情是有時代感和潮流性的。古人說：「情到情多情轉薄」，這是前人以藝術的心靈品嘗情滋味，但現代人的調子則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時代不同，人的心態氣質隨著生活環境生活節奏及文化思想的影響，「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是現代人的愛情觀，音色與調性充滿無可奈何。這句話得以深人民間，是有它的時代涵義，有人以負面批評說是一杯水式快速換畫主義。這樣批評亦過於片面，若從正面觀之，現代人都沒有安全感。對人與人的關係不敢投入，在浮動的世界但覺今是明非，往後更是不可預知，於是最實際是享受眼前所見所有。

情操高一點的是珍惜現緣，珍惜擁有。不過若在擁有的當兒，真的不在乎天長地久，根本談不上真正投入，這樣亦不能視作曾經擁有了。只是兩性間偶然相悅，乾柴烈火一燒即滅。

但十里之內豈無芳草，當這世界充滿混俗之氣，如果人可以讓自己心中有閒，感人的真人真事足以令人動容，心靈亦蒙受啟迪。

女朋友是小兒麻痺病患者，但她接受事實，中學畢業後，從一個工廠低級文員掙扎至某大教育機構當助理行政工作。一位男廣告設計師由欣賞她而生了情愛，開始時沒有人看好，包括朋友的母親。但她不管許多閒言和忠告，當然一半力量是來自男友給她的信心，男朋友很瞭解她的成長全靠倔強的性格和毅力，並且引導她步進溫情世界。

兩年前男友得了胃癌，她到處搜集一些勵志的書本及文章，以及打聽有幫助的藥物。當她男友手術完畢進行化療，她天天下班後趕往醫院，故作開心一頁一句地唸文章給床上的朋友聽，還模仿播音員的聲調令文章生動。不久醫生說可以出院，但暗示來日無多，去年她告訴我，因為男友覺得身體好點了，想往日本逛逛，她說本欲阻止他，但還是請假陪他前往。

我聽了實在感動，其實是男孩子自知快將離開她了，趁還可以走動帶女友往外面多看一點事物，他們互相扶持互相關懷及珍惜一分一秒，真夠苦了。情最動人處，總帶點兒奉獻精神。

數天前她的男朋友死了，她陪著他直至最後一口氣。她說平日到醫院，男友習慣握著她的手間她好嗎？但死亡的那天晚上，男友突然坐起來擁抱著她──最後的遺言是：「我們真正地相愛過，堅強做人，再尋找幸福。」

情原來是很美的，雖然很多人都視愛情為遊戲，玩玩無妨，最要緊是明哲保身。但心底裡還是渴望愛情的，可是誰都不肯冒受傷之險，更不欲有責任和束縛。男女間都缺乏信任，尤其是開放社會，女性亦有了一種想法，嫁一個令自己安定的丈夫，然後擁有一個情人，我不知結果如何？唯立竿見影的是，心靈更寂寞和更多的猜忌。

金代大詞人元好問詞：「問世間情是何物？」可能元好問錯用了「物」字，物是有形跡可循，凡物都有估計的價值，份量及重量之比對。物是可用來作交易的。若情是物的一種，怪不得世上有那麼多人整天談情唱情，卻又終生嘗不出情味為何？

原文載於香港聯合報28-3-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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