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娟


這女人硬把老爺骨灰收放床底,怎樣勸她讓先人靈灰有落位處,可惜甚麼的道理都聽不入耳,難怪後代生活辛苦!

聽到任伯母動氣說話,我好奇地問:「女人是誰?為什麼她把你家老爺骨灰放在床底?」

任伯母:「她是老爺的二奶,大婆早逝,家中男丁硬的說她不過,軟的她亦不受,她天天守著老爺骨灰……」

聽了伯母的話,我心頭為之一震。

去年回廣州渡假,好奇心驅使,我按址來到任太夫人居處。

門牌依稀見到號數,一座古式的單層建築物,褪色的瓦片已呈現裂痕,再看見木門殘舊非常,門是虛掩的,我輕輕推一下,門嘶聲打開。

「誰呀?」一位駝背老婦輕聲問。

「可以給我一口清茶嗎?」我不敢說明是任家遠親,老婦抬頭望我一眼道:「你一定是來旅遊的,看裝扮便知道了……」

我順應答話:「對了,對了,這地方很有古時大戶氣派,婆婆一定是富戶人家。」

老婦瞪大眼睛衝口而出:「你說對了,我的老頭兒生前曾經風光一時,他老早就死了,他生前對我很好,他真的是大好人……」

我趁機說:「讓我給老伯伯上一柱清香!」

老婦神經緊張走到左邊一扇小門,並站在門前以手攔著:「你是來搶走我丈夫骨灰的?我拼死也不給你。」

老婦說罷,一個轉身把房門推開,一陣碰撞聲,我害怕老婦發生意外,急急入內探看究竟。

「不許走過來」老婦蹲在床邊地下大聲 吆喝。

我小小聲地說:「婆婆請安心,我只是要一口清茶,如果不方便,就算是打擾一場罷!」老婦聽我沒有說上骨灰事兒,情緒安靜下來說:「茶在這兒,自己愛喝多少便喝多少。」

為了讓她放心,便倒一杯清茶,老婦又說:「坐下來喝罷,站立喝茶很容易咳嗆。」

我笑說:「婆婆真是好人,真細心。」

老婦緊緊抱著一個花瓷瓶子,微笑一下。

「瓶子的確精緻得很。」我衝口而出。

老婦一臉淒迷,縐紋很深很長,我發現淚水濕了下垂的咀角,她流出眼淚來。

「是老頭子的骨灰,他十多年前病死的,我把他最愛的古董瓶子盛回他的骨灰,他會開心的!」老婦喃喃細語。

望著她,頓然開悟,正是元好問的《就中更有痴兒女》 ,「痴」字誰人問透;情到最深又作如何解?

老婦一無所有,不、不,是甚麼都不須要了,她唯一生命泉水,是古瓶裡斯人骨灰。

拜別了老人家,我打開了心中的迷惑。

再聽到任伯母埋怨二奶奶的言語,我沒答上多餘的話說,有的是;彷彿看見老婦痴痴守候一壼灰骨,有的是;老婦也許傷心她死後誰人陪伴這個古瓶,和瓶內之種種痴纏?

(本文節錄自“談談笑笑-我手我寫心 2006年8月22日”版內)

 


 

| 返回主頁 | 散文小說頁首 歡迎與網主交流意見和心得給網主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