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娟

序:新说者言

百行以孝为先,「侠女」与「顾」生皆侍母至孝,「侠女」为「生」产子皆因有感于恩人「顾」生命短无寿,不能伴母以终老,若有子延续灯火,当可免「生」母晚年孤苦无依。

《侠女》除了孝与义之动人章节,其中有关男主人翁娈童之行为,「蒲」氏没有以异端而视之,其持平态度较现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全篇的神韵在于「蒲」氏对人物性格的刻划,「侠女」冷傲重义,「顾」生孝顺多情,故事的结局没有道出「侠女」到底是人或是灵通之物。

按:古文之「娈童」是指与同性之美少年有越轨行为,并非恋上儿童的意思。

9 - 8 - 02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结语篇


 

第一节

「顾」生,「金陵」人也,精艺术善诗书,诚博学多才者,惜家境贫穷,欲离乡另觅前途,「生」以母亲年事已老,不愿离慈母膝下。平日「生」以替人作诗写画,赚取酬金以活生计。

「生」行年二十有五,碍于家穷仍未置家室。

位「生」对户一所旧房,无人居住多时,最近来了一老妇及一少女,把房子租下入住其中。「生」以新邻居家无男子,故未有向其请益姓氏。

一日,「生」偶然外边回府,见女郎自母房走出,望之,女郎年约十八九,秀气迫人,举止文雅,如此清灵美态,真的是世间罕见。若有,定然难得与眼前人相比也。望见「生」回房,女郎并无回避,不若一般女儿羞态。只可惜容颜冷漠意气凛然,没说一句话便迳自走矣。

母曰:“是为对户女郎,刚才过来求借刀尺,方知其亦只有一母相依,惟以外表观之,此母女二人不似贫穷人家,故追问为何仍待守归中,女郎告之因侍母以终老为理由,故不思婚嫁。”

「顾」母洞悉「生」留神于女郎,故续告「生」:“明日当拜会其母露些口风,看可有作亲家之意否;倘若要求不高,儿可代之奉养老母天年。”

翌日,「顾」母往登门造访,女郎之母乃耳聋者,「顾」母环顾周围,发觉一无所有可谓家无隔宿之粮。

「顾」母大声问妇何以为生,老妇答之靠女儿十指针线过活。

「顾」母便与妇共同便饭,并将来意表明,徵求婚嫁之事,老妇有意接纳提亲,遂转向女郎徵求意思,女默不作声,看其表情似是不置可否。

 

第二节

母拜辞归家,见「生」即将情形详细陈述,「顾」母以怀疑语气曰:“女郎恐是嫌吾家穷困乎?看她不言亦不笑,真个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端的是奇女子一名也。”一日,「顾」生埋首案头,有一少年男子前来求画,看他姿容甚美,面滑如童子,而神情意态甚是轻佻。「生」望之乃陌生人也,遂问其何方来客,少年答曰:“隔邻村人。”

从此或三日或两日必来一次,二人渐见熟落,但见少年语意调笑,「生」狎抱玩弄,少年亦不拒绝,最后竟作假凤虚鸾矣。由此二人往来亲昵勤勤。有一回,女郎经过,少年目送之,而眼瞪口呆,急问「生」女为何人;「生」答曰:“邻家女子。”少年曰:“艳丽如此,神情为何如斯令人生畏。”

过了一些时日,「生」进母房,母曰:“是刚才女郎来这乞求一点白米,「女」云无米可炊已几日矣。此「女」侍母至孝,可叹贫穷如此,儿要体恤之为其周转之。”

「生」遵从母言,立刻背起斗粟米粮登门表达母意。女郎马上收受所赠,亦不曾向「生」说句谢话。

日间女郎常来「生」家,见「顾」母缝衣服鞋袜,女郎必替「生」母缝纫,出入房间打扫明净,其行为举止恰如媳妇。

「生」越是对之尊重有加,「生」每次赚得卖艺钱,必分一份其母,女郎从没说一句感谢之词,「生」亦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

如是者又过了好些光阴,「顾」母阴处忽长起毒疮,日夜奇痛嚎哭大叫,女郎过来侍候榻前,为「生」母洗疮敷药,每日必替换药三四次。

「生」母见「女」如此服侍,深感不安,女郎态度温柔,看其表情真个是甘之愿之,遂不厌其秽也。

 

第三节

「生」母曰:“唉!如何有媳妇孝顺如亲生女儿,侍我以终老也!”说罢,不禁悲哀咽哽。

女郎安慰曰:“令郎大孝,胜我等寡妇孤女百倍矣。”

「生」母曰:“床边琐碎等事,岂孝子所能有此细意,况且老身年事已高,大去之日或在旦夕间也。然而最遗憾者,乃为香灯继后担忧耳。”

谈话间,「生」进入。「生」母泣曰:“我家亏欠娘子甚多,汝毋忘记回报大德。”

「生」听母言,即俯首拜谢之。

女郎曰:“何须如此,君敬我母,我何曾谢汝,我敬君母,君何须谢我焉?”

「生」听得此言,益增敬爱。「生」每欲表达爱慕之情,然女郎举止生硬,其凛然冰冷,使人不敢轻举妄动,莫说是一声调情话,正是可望而不可即也。

一日,女郎自「生」处返家,「生」目送之,女郎忽然回头对「生」嫣然一笑,端的是上天赐福,「生」喜出望外,不加思索马上随尾追去进入女郎居室。

「生」情浓如火复挑逗之,女亦不作拒绝,「生」再索之,女遂欣然与「生」交欢。一番云雨过后,女郎告戒「生」曰:“事可一而不可再!”

「生」不以为意,没有回应女郎所说。「生」回家,翌日「生」往约会之,女郎竟厉以颜色,遂不顾「生」而去。

如是者,女每日频来探「生」母,偶然与「生」相遇,并未以厉色对「生」,亦无冷词相向。「生」以为可将进一步,那晓得略作亲昵之举,女郎马上变得冷若冰霜,「生」只得以君子礼待之。

忽然一日,正当无人之处,女郎曰:“日前来此之少年是谁也?”「生」告之少年来历。

女郎又曰:“彼举止轻浮,竟对妾多番态度无礼,惟念此人与君有亲昵关系,故置之不理,请方便转告,如复犯此,其不欲生还也。”

第四节

不久,少年来找「生」,「生」告之以女郎所嘱,且警告曰:“子必慎守行为,此女子不可胡来侵犯。”

少年曰:“既之不可侵犯,君何又与为之?”「生」谓绝无越轨之事。

少年又曰:“如君与女子无亲密所为,然猥亵之语,何以重覆告与君知之哉?”「生」不能作答,少年曰:“亦烦君寄语,劝她此假惺惺之态,还是少作为妙,不然,我将其所作四处张扬散播。”「生」见少年如此无赖,气愤甚,面色登时大变,少年亦没趣离去。

一晚,「生」独坐房中,女郎忽然来到,笑曰:“我与君情缘未断,唉!真个是天意也。”「生」狂喜,一手把女郎紧抱于怀,忽然听见步履凌乱声音越趋越近。两人闻声惊起,则见少年推门进入。

「生」惊问:“子来为何,竟如此无礼?”

少年笑曰:“我来观赏所谓贞洁之人耳!”望向女郎戏曰:“如今不怪人对汝轻薄耶?”女郎登时气得眉竖脸红,默不作声,只见女郎急急翻起上衣,露出一革囊,飕一声快响,应手而出为一尺许长之晶莹匕首也。少年见之,大骇,慌忙逃走。女郎直追出户外,四顾张望,竟渺无一人。

女郎连以匕首望空抛掷,匕首穿云而上.所到之处竟铿然有声,但见寒光闪闪,一道长虹划天而过。

俄顷间,一物从天堕落,及地面,发出轰然声响。「生」急忙以烛照之,则见一头白狐已是身首异处耳。「生」大惊,女曰:“此乃君之娈童也,彼与君勾搭,我固恕之,奈何其不顾警告,乃其不欲生也,与人何由。”说毕,收刃入囊。「生」搂女入屋,女郎曰:“刚才被妖物纠缠,如今意兴尽失,请作忍耐,妾明晚再来会君。”

女郎出门迳自离去。「顾」生无奈惟有等待。

次夜,女郎果然来矣,「生」情急也,遂与女郎销魂燕好。情事竟毕,「生」问女郎是何法术,女郎答之:“此非君所应知,惟所有事必须守秘慎言。若泄漏,实非君之福也。

 

第五节

「生」求女郎下嫁之。

女郎应曰:“今与君同枕席,又为君提水作家务,若非君妇又是何人?如今己是形同夫妇矣,何必复言嫁娶之事哉!”

「生」曰:“是否嫌弃吾乃一介寒生耶?”女郎曰:“君固贫,然妾富耶?今宵嫁与君,正是以君贫穷者耳。”

临行又叮嘱曰:“苟合之行,不可以常为之,若来,我自来,不当来,勉强应知无益。”

往后,每逢与女郎相遇,「生」欲与之私语,女郎总动辄走避,不欲与「生」交谈。然「生」之衣服起居,烧饭茶水,皆悉心料理,不失为「顾」生妇也。

如是又经数月,女郎之母死矣,「生」竭尽所能为其筹钱殓葬之。

女郎从此独居,「生」猜想「女」正当孤寂无聊,也许有机可乘,便于夜静爬墙进入。「生」隔窗频呼女郎,状甚多情。可是频呼不应,往里面窥,只是房空无人,遂怀疑「女」与他人有约。临夜,「生」又复往之,望去一如昨夜,「生」遂将玉佩挂于窗间而去。

翌日,二人相遇于「生」母房中,「生」一言不发,独自往外边走,而「女」尾追随之曰:“君疑妾有新欢耶?人各有难言处,事有不可告人,今欲使君无疑,当知不可以,惟一是烦君急为解决。”

「生」问何事。「女」曰:“妾怀孕已八月矣,恐刻秒临盆。而妾未嫁君,身份未明,今为君产子,惟不能为君哺育,可秘密告老母,为儿觅一乳娘,伪称收养我儿为义子,切勿言为妾所生可也。”

「生」承诺,回家禀告母知,母笑曰:“异哉此女,下聘娶之不愿,如今竟眷顾我儿,私为我家延继香灯焉!”母依女郎安排,照其所嘱准备育儿等事。

转瞬月余,女数日不出门,母疑为何事,遂往探望,但见门庭紧闭萧条寂寞。母扣门良久,方见「女」蓬头垢面自内而出,女郎启门让母进,又复把门紧闭之。

母随入内,则见婴儿之声呱呱在床叫嚷也。母惊问:“何时诞下婴儿?”

第六节

女郎答曰:“才出生三日。”母急忙解开绷布视之。是为男婴也。见得此子面儿丰满,额头高度。大喜曰:“儿已为老身产下孙子矣,然汝伶仃一人,又将何所付托?”「女」曰:“妾有隐衷,不敢坦言相告,请临夜可把儿抱去。”母不便追问,心甚怜爱,及家门,母告其子一切事,母子二人皆以女郎异行,惘然无所知之。入夜,迳往女郎居处,把子抱归。

数日过去,一晚半夜时分,「女」忽然推门而入,手提革囊,笑对「生」曰:“大事已了,从此便与君别!”

「生」急急细问其故。「女」曰:“君为我养母之德,妾刻刻不能忘怀。一向对君说「可一而不可再者」,妾以相报不在与君床笫之交。惟妾以君贫难以成婚,与君相好,乃为君延一继后,本以为一次之交欢当成孕,不料月事复来,以至破戒再与君相好。如今已报君大恩,妾愿已了,当无憾矣。”

「生」望女郎手中革囊,好生奇怪曰:“囊中为何物?”「女」曰:“仇人之头也!”「生」闻之,走近窥看,见得人头须发交缠,而面目血肉模糊。「生」惊骇万状,细问原因。

女郎曰:“一向不与君言者,乃因怕机事不密,恐有外泄。如今事情已成,不妨如实相告。妾为「浙」人,父亲官为司马,不幸为仇家陷害,惨被抄家。妾背负老母逃脱,一直隐瞒姓氏,埋藏身份已三年矣。何以不马上雪此仇恨,此因老母犹在,母逝矣,一块骨肉又在腹中,故拖延甚久。”

「生」答曰:“为何深夜干之?”

「女」曰:“深夜出动,无非因仇家门户未熟,恐有讹误者耳。”

女郎说毕,出门欲去,临行又嘱「生」曰:“妾之所生,请好好教养,君福薄无寿,此儿可光亮门楣。现已夜深不可惊醒老母,我去矣。”

「生」不知所措,见女去,方凄然欲问所往何处,然「女」一闪如电,瞥眼间遂不见去向。「生」叹息凄凄,呆然木立,如丧魂魄,「生」伤心甚甚。翌日,将女事迹一 一禀告母知之,母子二人嗟叹此异数奇逢

三年过去,「生」果然卒。子刚届十八之年,举得进士,以孝传闻,如今犹奉祖母以终老云。

 

结语篇 

「异史氏」曰:「人必室有侠女,而后可以畜娈童也。不然,尔爱其艾??,彼爱尔娄猪矣。」

新说者言:侠女者无名氏也,故事女主角姓甚名谁作者从没提及,这是「蒲」氏为人物塑形的巧妙,小说成功地将女郎之情义与侠义之气跃然于文字交替之间,女郎之美是属于灵气迫人正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她的情背后包含深深的义。

侠女爱「顾」生吗?作者没有明确交待,但从一则微小处却又感觉女郎似是无情却是有情,《新说》第三节━━(一日,女儿自「生」处返家,「生」目送之,女郎忽然回头对「生」嫣然一笑,端的是上天赐福,「生」喜出望外……)须然女郎为了还「顾」母之大恩,亦有感于书生之相助,因知书生短寿而为其生育,好让「顾」家有后「顾」母亦老有所依。

惟对生一笑嫣然若果无情岂会笑意如斯?女姓是感性之物假装有情不会有嫣然笑脸,更何况是性格傲凛之女郎?

「蒲」氏其实多处带出女郎非无情也只是另有因由,《新说》第五节,女郎曰:(“今与君同枕席,又为君提水作家务,若非君妇又是何人?”)

然而,女郎是何许人氏?「蒲」氏最后只交待女郎乃「浙」人,父亲官为司马,因被仇家陷害抄家,女郎背着老母逃脱死难。这里更加强了女郎身份的神秘,女郎之存在是为了侍候母亲终老,俟母亲死后立即把仇家除掉,然后与「顾」生作别,只见女郎电光一闪便失去踪影。女郎是人?是鬼?是神仙?惟肯定不是女狐,在「蒲」氏小说中凡狐之儿女皆有狐之动静,但女郎之子并无此相。

若然非女孤,但见女郎身手非凡来去如神鬼之无形无影,女郎难道是孝感动天求道得道,并得以返回阳间照顾其母直至母死?

如此推理,女郎实在死去多时矣!

━━━━

17-6-2002


网内所有文章的版权,全属网主拥有,

未经受权许可,不可作任何形式的转载。


返回主页 返回页首(聊斋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