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熱」與無聲的抗議

「毛熱」與無聲的抗議

周惠娟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詞牌清平樂「六盤山」，毛澤東寫於一九三五年十月。詞為心聲，其雄心、野心與豪氣正好符合出現的毛澤東熱──生前以至死後的霸主地位，是與願違或如其所願，歷史自有定斷。

毛澤東熱潮出現，其意義除了政治訊息，佔了重要主流的是民間訊息。

中國人一向習慣把人死後升格，小者為仙，大者為神。所謂「祖先」，祖家神仙之謂，是一個滿天神佛的民族。

每有祭祠或時或節，中國人都習慣向諸天神佛家中祖先求庇佑。

大陸興起一股毛澤東熱，其實符合了中國人的性格及文化，當然還有存在的政治因素。

最近往上海公幹，發現計程車司機都愛掛上毛澤東像，我好奇的跟他們聊天。年輕人答的；大多數認為毛澤東是中國大陸特級大英雄、大人物、既可覆雨更能翻雲，他死後必然具有超然的「神權」與「威力」，求他照顧，直截了當。

中國人的宗教跟文化和生活習慣是不可分割的，毛澤東「神格」化凌駕於各家神佛，可以說是文化斷層的悲哀，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破四舊、立新風」所帶來的文化虛弱後遺症。

問那些年輕司機，還有掛其他佛像嗎？他們的反應是；對宗教及先賢先聖都沒有感情和瞭解。雖然大陸比從前開放多了，也知道些有關各類宗教；不過若要掛上神像如觀音、佛祖、耶穌、關帝、四面佛等這些都沒法跟一位左右他們成長的──中國大陸頭號人物來得有血有肉有撼力。

有位年約六十歲的零售商人告訴我，近來越來越懷念「毛主席」，察言辨色，「毛主席」稱呼是發自他內心的敬意。「我掛上他的像可說是對現狀的不滿，從前毛主席是家無財產的，他只有一份主席的工資，現在的官很有錢。位越高其子女越有特權，以前的官都是守規則的，只要不涉及政治，現在的官只要有錢就好辦事了。」

「我跟一夥朋友都愛掛上毛主席像，暗地希望毛主席以他的神威保護我們；平安經營平安賺錢。」他說。

掛毛澤東像是一種對現社會畸形發展的無聲抗議，而無聲抗議卻不等於靜默的革命，他們喜歡現狀，求神求佛求毛澤東保持現狀，安定現狀及發展現狀，又希望毛澤東以他在天之震懾力，幫助他們避過官僚們的干擾。

在深圳遇上一些當地人、外省人，儘管都在罵政府，但當我問他們是否願意走回頭路，答案是「不」字。

他們是怕見歷史重演，亦不準備再過以前的苦日子，他們還是喜歡現在的變質社會主義。多幹點活、多嫌點錢、多點自由。但人們需要一位熟識他們、知道他們、有權威、有影響力的「人」或「神」來保佑他們。

原文載於香港聯合報1-1-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