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華豐演唱會說到香港作曲家的作品

周惠娟


歌唱家 黃華豐

九月份一連三場名為《男高音黃華豐難得演唱會,中國藝術歌曲及民歌之夜》,分別在九龍及新界三個不同地區之文娛廳演出。

香港人能夠開一場個人聲樂演出已非易事,一連三場完全以中國曲目為主題,不加任何花絮、花巧,誠誠懇懇,一首接一首地用心歌唱。這種不計較市場效應,以及大多數觀眾口味的藝術情操,可見本地藝術工作者之「多元」性質,既自主而且抱有自己的理想。

幸而有這批既執著又堅持的藝術家,中國藝術歌曲愛好者才不會無歌可聽。相對來說,中國藝術歌曲如果沒有演出機會,如何能培養到更多的觀眾?如何令這門藝術不斷進步與求精?香港因地理環境使然,她匯聚中西方文化,無論言談舉止、起居飲食,都來一個全方位的亦中亦西,甚至日本的韓國的,連沙地亞拉伯的都舉目可見。不過歸根結柢,這地方還是中國人的社會,中文的應用,在日常生活佔了大半數,然而在這藝術多元化的華人社會,竟然「難得」聽到一場大型的以中國詩詞譜曲的音樂會,這次音樂會;也算得上是香港藝術樂壇少見的盛事。怪不得黃華豐把演唱會冠以「難得」兩字了。

黃氏的聲樂基礎,是建立於歐洲學院派,受歐洲藝術歌曲影響很深。所以他的演唱風格、他的發聲方法、情感表達及歌曲色彩,在在流露出歐洲藝術歌曲味道,可喜的是,令人聽得舒服,不會犯上不倫不類、不中不西之弊。 
舉一首當日的曲目作例子:
「浣溪沙」是胡然作曲,晏殊詞(宋代名詞家)。胡然是早期作曲家,吸納西方作曲法為中國文學作品譜曲。全曲主音是中國彈撥音樂的調兒,而鋼琴則採用西方的伴奏音樂方式作曲,若從主音著眼,可以發揮唱腔,以及詞中畫意,不過與鋼琴之行雲流水旋律就格格不入。

黃華豐唱出詩與音樂之諧和美及流暢感。缺點,沒有突出古詩詞之內涵及語言感染力。

從黃氏所選的曲目,可謂野心不少,打從古詩詞藝術歌曲、現代詩的作品、各地民歌,以至新派作品共七組歌曲,整場音樂會,可以說首首聽來優美悅耳,唯個別獨特的歌曲性格未能突出。

以黃氏富有西方之藝術歌唱之聲調來演繹直接、奔放、平實的地方民謠,被人覺得離歌曲很遠,多了些油滑味。

無可否認,黃華豐對各組歌曲都下了不少苦功,他的音質優雅抒情,唯中聲區不夠寬厚,所以唱到激情處缺乏「火與力」。

很欣賞黃氏選唱一些香港現代作曲家的作品,一直以來歌唱家都選用一些長久為人熟悉之曲目,因此很多時候不用猜想,已知道會聽到那幾首歌曲,這樣對香港的聲樂發展非常不利,亦阻礙了她的進步。

四首現代作曲家按演出序列為吳俊凱、黃育義、曾葉發、許翔威的作品。

四位作曲家,只有許翔威譜台灣現代詩人鄭愁予的《偈》,其餘都是宋代詞人李清照的詞,古今時代有所不同。

吳俊凱以無調性的作曲手法,意圖勾畫“花自飄零水自流”的蕭條冷落心境,而後以傳統作曲樂句結束《一剪梅》的──“卻上心頭”。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她的詞冷艷清奇,在當時男權社會竟然可以佔了一席大詞家之位置,其詞除了有女性之敏銳纖細,同時也包藏了「力」與「激情」。

吳的音樂有意境但太簡單,未能深入詞中神髓,吳的作曲手法與前輩作曲家林聲翕的作風相近,曲與詞一氣呵成,不重複句子,這樣對詞可保其完整性。唯作曲者須要更有說服力去譜寫及發掘詞中「樂意」。

黃育義曲《聲聲慢》也是以現代作曲法寫成的作品,從音樂與詞的角度來評,它的色澤明亮了些,沒有給人感受李清照沉鬱難舒,以及愛情哀傷,反為有點「為賦新曲強說愁」之況味。

《如夢令》曾葉發曲,他是用傳統作曲與現代作曲法交替而成。全個作品有說話感,當歌者開腔,音樂與詞,彷彿邊唱邊聆聽李清照的心語,是四個現代聲樂作品最有系統、最完整的樂章,然而,遺憾的是:美則美矣,可惜樂章沒有發展,並且過於重複「哀愁」,沒有李清照深感人生幻變,卻又痴情難去的內在凝聚力。黃氏唱來頗有味道,可惜沒有把樂曲再度創作。

《偈》許翔威曲,是黃氏在現代作品中唱得最有「迫力」,最具立體感的一首樂曲。音樂一出便帶出魅力。很長的前奏像要把人領入鄭愁予詞中境界,也許這不是詞人的樂土,但聽眾一定會留神這刻的「萬千引力」,“不再流浪了”,是詩的開首句,最後是──“這土地我一方來,將八方離去”。

黃氏處理這首作品,相信是用心經營一番。呼吸、上下滑音、長短句,都是有藝術目的而為之。

音樂也很特別,令人耳目一新,以他富有書卷味的聲調,吶喊出對生命之未解與迷惑。許氏的樂曲造句,突出了詞中抽象與意象的描繪,另有一番蒼勁古樸之力與神韻,一虛一實,頗有空間立體感,只是有許多重複樂句和虛擬音色,會使人覺得樂曲不完整。

值得讚賞的是鋼琴伴奏黃偉榮,整場音樂會他以嫻熟的技巧以及對樂章之了解,且沒有喧賓奪主,非常恰如其份的發揮伴奏的重要位置,美中不足是太約束自己,要是在鋼琴某些地方放多一點膽,奔放一點,當會與演唱者擦出一呼一應的樂曲光澤。

香港是一處特殊的地方,有點像中國的瑞獸麒麟,麒麟是古代傳說中四不像的動物,卻又自成一格,香港有她的活力,有她的動力,更有她非一般性的凝聚力,有時香港頗與萬花筒相似,變幻、璀璨。

文化與土壤,兩者互為影響,甚麼土壤開甚麼的花朵。香港作曲家的作品,是否也因氣候與環境的關係,因而分別出風格與創作方向?

踏入21世紀,我希望香港除了以商貿知名,其文化亦應同步前進,香港的成長有其獨特因素,文化藝術也因地緣關係與中國大陸相比,顯得有些自成一格。

論述香港文化藝術,如果沒有深入觀察本地色彩與思想習性,很難準確地分析她的行為與價值。我刻意重點評論這幾首現代音樂作品,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原文載於《樂友》第82期 12-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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