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蒂弦樂四重奏與現代音樂 |
周惠娟 |
今年香港藝術節請來以演奏當代和二十世紀初音樂之世界一流的傑出音樂家──阿迪蒂弦樂四重奏。他們在文化中心劇場,共演出三場,分別在三月十日、十一日及十二日,我聽的是十二號的演出,亦是2000年藝術節閉幕的一天。
二十世紀無旋律無調性音樂,其好壞爭議,恐怕不是我等人在今天便能給予正確的評價。時間以及人心取向,將會給這些新派音樂找出一個定位與答案。
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二十世紀新音樂,是音樂家與傳統音樂之間的矛盾,把音樂從固有的作曲模式開脫出來。換句話說,二十世紀音樂是人與自然、空間與事物,所衍生的觸覺,然後以這些現象,納入「生命的片段」,這些片段與現代科技、音響、空氣……等,共同納入,成為現代新音樂的音響元素。
我說納入生命的片段,原因是人類變得非常多元化,環境亦隨之非常複雜化,人創造了環境,環境卻又把人重重圍困。這些都是我從現代音樂所聽到、感覺到的。
現代音樂的橫向發展,與傳統音樂的美學概念完全脫節,亦有別於傳統作曲法及演奏技法,傳統音樂有它渾然一體的邏輯性和抽象性,它能給人音樂視覺,從虛慢慢納入實在,而後又由實到虛。現代音樂發出來的音響,是環境的產物,非常實在,繼而實在的聲音很快就消逝,然後四方八面的應對。作曲家把身外的事物,重疊、重複,把現實的音響和虛設的聲浪,譜寫成無旋律、無調性的樂章。
要聽出現代音樂的語言,就得放下傳統聽音樂的思想和習慣,所謂「空出我心,納種種世上緣」。(黃霑歌詞)
驅使我放下習慣,用心聆聽現代音樂,真要多謝一名音樂家的介紹,阿迪蒂弦樂四重奏,不愧為現代音樂的傑出演奏家。當晚我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正中,與演奏者之距離只有數尺,我看到四位演奏家的面部神態,以及演奏時的身體語言,他們整體投入探索作曲家的音響感情世界,以營造出虛擬視覺的效果。
現世紀是科幻的世界,現代音樂的音樂織體呈現多樣性的聲響,有的來自地面,有的來自身邊隨時會發生的碰撞聲,有的來自科技化的天空,然後作曲家用他們的「心」線把所有的零碎串連……。
他們演奏著的不規則符號,突發的聲浪,我感覺他們全心全力用弦樂告訴觀眾,現代作曲家的創作動機,以及他們心中所想。
阿迪蒂弦樂四重奏的成員,各自擁有精湛的音樂表演造詣,他們都是首先由傳統音樂打下深厚基礎。若然音樂修養不足,演奏現代音樂時,就給人以亂、悶、乾、燥的感覺。
然而這四位音樂高手部把音響變成了音樂。尤值得一提者是,第一小提琴,歐文.阿迪蒂,他是以全身動律演奏,然音樂與感覺又達成一致,他拉出來的音色,清明透澈,一股迫人的力量,由琴弦綻放開來。
另一位大提琴家,羅恩.迪薩勒姆,頭髮斑白,一臉儒雅,是四人當中最年長的一位,他的大提琴聲音,鬱蒼有勁,拉出了瞬息即逝的片段,他的落弓點,含蓄又帶迫壓之力。
當晚他們演出了五位現代作曲家的作品:三位是來自西方的作曲家作品,兩位是中國的,分別是北京作曲家覃國平的「第一弦樂四重奏」,另外是香港作曲家許翔威的「第二弦樂四重奏」。
覃國平的作品,是以奏鳴曲式為音樂的基本結構。音樂語言是以中國五聲音階為「神」,現代無調性音樂為「形」,整個樂章有其獨特性和創意,是我整場音樂會較為喜歡的一首樂曲。可能因為它可以給我感覺到、聽到,所以容易投入作品。
樂章寫得頗有樂思和樂味,但覃國平用傳統與現代交替的作曲法,樂曲有些地方未能融和,其中更出現了斷層的情形,希望覃國平新舊交織的音樂作品會日趨成熟。
許翔威的第二弦樂四重奏,全首樂曲的音樂形格是西方的,有別於他早期的主要風格。這首四重奏音樂的層次感分明,在停頓處突出空間與無聲的內在律動,這種處理音樂手法,尤其在現代音樂,非常講求樂曲的整體呼應,不然的話,會把音樂切斷散掉。
全曲共分三個樂章,作者明顯對聲音及音響的營造,有很強烈的靈敏度,以現代音樂的角度來評論,這首第二弦樂四重奏,實不失為一首成熟之作。
寫到這裡,不由得一再稱讚演奏者的驚人表達能力,及對作品處理的嚴格和尊重態度,因我的座位對準了他們,所以他們一舉手一投足和他們演奏時的臉部表情,都讓我清楚可見。正因為他們有深度的精采演繹,改變我一向認為演奏現代音樂是不需花很多學問也能演繹的錯覺。
其實要懂得演繹或欣賞現代音樂,一定要感覺到這世界的轉變,從前的藍天與現在的天空,有著很多的分別,現代人的心靈,既快速轉變,又很飄忽,連上帝的住處都給科技破壞得支離破碎。
阿迪蒂的演奏成員,充份表達了現代音樂的內在語言,他們最近能繼卡拉揚、伯恩斯坦、亞巴哇、布烈頓、羅斯卓波維契及曼奴軒之後、榮獲西曼斯音樂大獎,是實至名歸的。可見,要演奏好現代作品,其實一點都不可以馬虎。
原文載於「樂友」第79期2000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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